长满蛆的死尸

2013年4月,复旦大学报案称发生学生中毒事件。警方经过调查确定黄洋的室友林森浩在饮水机中投毒,存在作案嫌疑,林森浩供认不讳。一审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林森浩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然而,对于这个判决结果,林表示不服,并提起上诉。

“这只是我在愚人节跟黄洋开的玩笑!”他一再辩称自己目的不是杀人,投毒后对饮水机内液体进行过稀释,不会死人。

在质证阶段,辩方律师拿出一份由社会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书,认为黄洋的死因是爆发性乙肝,而非中毒。

同时,一封由复旦大学177名学生联合签名的《关于不要判林森浩同学“死刑”请求信》寄往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林森浩在庭审现场

在他签字的《尸检报告》上,分明地写着黄洋因N-二甲基亚硝胺中毒引起急性肝功能衰竭,继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的结论。如果尸检结果有错误,那案件将出现翻天覆地的反转。

“对我们来说,这个案子在技术层面没有问题,毒物检测出来了,病理组织做过了,尸体解剖做好了,完全可以确定是中毒死亡。”马开军斩钉截铁地说。

检材很快依程序被送到上海市人身伤害专家委员会进行复核。复核结果与马开军的结论无异。二审法院驳回林森浩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怀疑过正义!”得知二审结果后,他说。

“尸体上的事情,法医最有发言权,所以必须有担当!”

杂乱且不同的血鞋底印,他却说“一人作案”

“法医干了这么多年,立过功也受过奖,但都比不上‘破了案子’时候那种欣慰感……这是语言没法描述的。”

马开军的“欣慰感”来自无数次跑现场、一回回“搞案子”。在“做推断”和“被证实”中,一点点接近事实和真相。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马开军(左)在案件现场

2005年的“2·16”专案让马开军戴上了人生中第一枚三等功奖章。

那是大年初八,春节的热闹还未散去,浦东一农宅内却突发“灭门惨案”。由于案情重大,法医室几乎全体出动。

二楼的卧室里躺着五具尸体,徐某一家三代无一幸免。徐父、徐母和徐妻穿戴整齐,徐某身着睡衣,儿子在被窝里。

现场有明显翻动痕迹,部分现金和物品不见踪影。客厅、厕所、杂物间,床上、桌上、抽屉里……四处留下血手套印,地板上带血的鞋印更是触目惊心。在一片凌乱中,法医们发现了两种不同的手套印和鞋印,作案人也许不止一个。

从现场回来,大家边检验边讨论,基本判断凶手至少两人以上。马开军没说话。

根据死者衣着、尸体现象、胃内容物和膀胱排空情况,可以确定一家五口并非同时被害。

五人颈部都有锐器伤,四人头部存在钝器伤,徐某胸前有刺创伤。结合现场痕迹判断,作案工具至少包括锤子、单刃刀两种。

钝器伤在头部和面部,杂乱无章;锐器伤集中在颈部前方,位置相似,为后加工而形成。

案情讨论时,马开军胸有成竹:“首先,根据死亡次序,一人作案完全存在可行性。其次,钝器伤杂乱、锐器伤后加工形成,手法上具有一致性,部位上具有相同性,符合一人作案特点。最后,凶手在现场包扎尸体、擦拭冲洗血迹体现了鲜明的个人风格。我觉得应该是一人作案。”

有人提出异议。马开军却瞥见师傅阎建军轻轻颔首,眼里流露赞许。

专家分析会上,阎建军刷刷几笔画出了作案工具——榔头和水果刀。他力排众议,支持马开军“一人作案”的推断。

48小时后,犯罪嫌疑人杨某被抓获,马开军的推断得到证实。

在马开军看来,“法医的一个定性,可能会改变整个侦查方向,影响案件的走向,一个点都不能放过。”

“我们搞技术的人,多少都有点‘清高’,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那些从容坚定并非出于盲目自信,而是来自无数次历练中得到的积累与沉淀。

“能多学点东西,训两句怕什么?”

成为法医,也算是阴差阳错。

马开军出生于农村,幼时体弱,常患疟疾,三天两头往村卫生所跑。”每次‘打摆子’,路都走不动,就被背着去打针。”在这个地道的农家娃眼里,医生意味着摆脱疾病困扰,还代表着知识和文化。那时起,穿上白大褂救死扶伤的梦想便在心里扎了根。

高中毕业,马开军如愿考入上海医科大学。可医学院的大门叩开后,迎接他的却是法医系的老师。

不过对于这个年轻人而言,学一样就要专一样,干一行就得爱一行。1998年,马开军穿上了法医的勘查服。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马开军(左)与同事一同开展工作

新来的大学生得先到基层锻炼。马开军“脚踏两条船”,白天在马路上当交巡警,晚上在法医室“安营扎寨”,一有机会就跟着值班组跑现场。最多的一天他连跑四个现场。深夜归来,刚把身心俱疲的自己撂倒在值班床上,出勤通知又来了。疲惫感和求知欲争了半天,他还是一溜烟爬起来,冲把冷水脸,抹点清凉油,急冲冲地出门。

那一年,马开军利用晚上和周末跑了300多个现场。“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是累。可是你想学东西就不能怕苦,心里有个信念就不累了。”

回忆起过去,马开军不由自主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法师”的进化之路并非一路高歌。初入法医室时,挨骂受训是家常便饭。

那时赫赫有名的“业界大咖”阎建军还不是马开军的师傅。身为法医室主任的阎建军常带着一众后生出现场,专业知识上悉心指导,生活琐事上处处提醒,训起人来却半分情面不留。对待小马,阎法医更是常常“板面孔”,事事“做规矩”。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闫建军(下)对马开军(左)进行现场指导

去太平间验尸,马开军一时心急,直接伸手朝担架抬尸体,还没碰到便被一巴掌打了回去。手背正吃痛,又被一顿痛骂:“不要命啦?不怕传染病吗?手套戴好,反穿衣拉紧。再有下次,你就别出现场了!”

从现场回来,马开军大大咧咧把大褂一脱,顺手丢在桌子上。人还没坐下,身后进来的阎法医沉着脸:“出现场穿过的衣服随手放,法医室的规定不知道?”

……

操作违规被骂,穿着邋遢也被骂,虽然时常被训到“脸红”,可马开军还是抢着和阎法医一起出现场。

“我这个人接受能力还可以,看到经验丰富还愿意教你的人,就知道要多跟着、跟紧点。”

2003年,阎建军正式收马开军为徒,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跟他时间最长,跟他出现场最多,在骂声中成长起来的。能多学点东西,训两句怕什么?”

如今的马开军已不再是跟在师傅身后的“小学徒”,22年法医生涯不但将他历练得身怀绝技,也使他成为冲在最前面的人。

2020年2月1日,一名湖北籍女租客在浦东一小区死亡。彼时,新冠病毒席卷。死者死因存疑,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马开军主动请缨,只带一人前往现场。“当时没人知道是不是(感染者),万一真有什么问题,这个危险范围也就我们两个人。”

“心里也紧张,N95口罩、防护服、护目镜包得严严实实,就当作涉疫尸体处理,不能冒险。”

解剖室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解剖室内,法医们马不停蹄。

尸体没有外伤,气管发现反流物,血液内含有酒精……确定死者是因呕吐物进入呼吸道导致猝死。

法医定性意外死亡排除他杀,核酸检测阴性排除新冠病毒感染,警方第一时间发布警情通报,老百姓们放下心来。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马开军(中)在抗疫一线

去到血淋淋的现场,看到无辜的生命悄然流逝,他一开始也会害怕,也会心痛。但进入现场,就是工作,找到真相是唯一的任务,“哪儿有时间给你害怕、悲伤?”

“一般人看到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尤其膨胀的“巨人观”或者大量的蛆,很可能受不了,要崩溃,要呕吐,但我们法医关注的不是这些。”

“我关注蛆的长度,看它发育多长来判断死亡时间;我关注尸体高度腐败,看的是表皮脱落、组织水肿、脏器泡沫化情况;我关注胃里面内容物,看他吃什么东西,消化程度怎么样……关注的东西不一样,获得的反馈就不一样。”

不唯上、不唯亲,不受感性影响,只对事实负责,这是一个法医应有的专业素养。“我们当法医的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蛆,他拿起来量了量长度

马开军

这些年,越来越多以法医为主角的热播剧和小说进入市场,激发了更多人对这个神秘职业的兴趣。更有许多年轻人跃跃欲试,争先恐后报考法医专业。可每次接触到这些“后浪”,马开军总是劝他们再想想。

有人调侃他“实力劝退”,他却说:“我是引导,是纠偏。”

“当法医不能只源于‘艺术性的好奇’,不然一接到‘地气’还是要后悔。缺乏‘科学性的好奇’,会坚持不了。”

从警22年,马开军参与处置碎尸、涉外、爆炸、投毒、飞机坠落、灾难性事故等4000多起案事件,检验、解剖尸体4600多具。他比谁都知道这一行多苦多累,但“仅凭不怕苦脏累做不了好法医。还要有清晰的思路,丰富的积累,很强的投入感和责任心。”

“再过几十年,我还会这么认真地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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