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和西蒙温切斯特(西蒙温切斯特任正非)

对于西蒙·温切斯特来说,一切都始自10岁那年父亲从工厂带回家的一个精密装置小木盒,这个神奇的物件让他第一次对“精确”一词有了切身的体会,并自此为“精确”而着迷。经过多年的研究走访,他为人类追求精确和精密制造的这段历史增添了一份生动细致的个人化解读——书籍《追求精确》。

从开启了工业革命的蒸汽机汽缸的改良,到现今精密幽微的芯片制造和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近现代的科技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浓缩成一部对“精确”和“精密”的追求史。温切斯特在书中以逐步缩小的公差范围(从公差0.1到公差10的负35次方)为各个章节标注,在这段不断逼近于0的数值历程中,是人类从17世纪至今遍历的科技飞跃的历史。

但是站在历史滩头的当下,在AI飞速发展、人类面临生存意义诘问的此刻,在喟叹科技成就的同时,作者温切斯特却并非“精确”和技术改良主义的一味推崇者,如同本书的英文主书名“完美主义者”(perfectionists),他认为我们不需要极致的精确也能达成“完美”,重要的是找到一种“均衡”状态,学会去欣赏不完美的完美,比如他很赞赏日韩等东方国家对于手工艺的尊崇。毕竟如果无视自然规律,在不讲求精确的自然面前,一切人造的“精确”都终将会衰落。

英国人温切斯特与中国的联结也很有意思,他为另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英国人李约瑟写过个人传记《爱上中国的人:李约瑟传》,而李约瑟除了著有的《中国的科学与文明》(即《中国科学技术史》)之外,广为人知的还有那著名的“李约瑟之问”: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众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而温切斯特在《追求精确》这本书中描绘的由精确制造开启的近代科技腾飞之路,或许也能为回答“李约瑟之问”,提供来自另一种视角的洞见。

36氪专访 | 西蒙·温切斯特:精确塑造了现代世界,但不精确也可以很完美

西蒙·温切斯特

出版有33本书、曾为英国读者报道水门事件、在英阿马岛战争期间被疑为间谍而入狱3个月……温切斯特本人的职业生涯经历也足够有趣,年近80的他曾在地质学家、探险家、记者、自由撰稿人、作家等多个身份之间自如切换,但他却否认自己是一个“博学家”(polymath)——他认为真正能担得上这一称谓的人应该是他笔下为之写过传记的李约瑟。为《牛津英语词典》背后的人物写作《教授与疯子》,也为古怪有趣的李约瑟著述立传,温切斯特说他感兴趣的永远是那些被历史遗忘的、有缺陷的、但是为人类知识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融合了天才与疯狂的人。

在温切斯特踏上时隔多年后的中国之旅之际,我们对他进行了一次线上视频采访,谈了谈追求精确的历史、AI时代里“精确”的极限,还有如今身在中国的“牛顿苹果树后代”。

以下为采访实录:

36氪:请您能为我们简单介绍下您写作这本书的背景吗?

西蒙·温切斯特:当然。一切都始于我大约10岁那年,有一天我那身为精密工程师的父亲从工厂里带回来一个神秘的饼干盒大小的木盒,里面装满了100多块高度抛光的金属块,他拿出其中的两块叠加起来给我细看,我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只拿走上方的那块,因为这两块金属块简直如同磁铁般紧紧吸附在一起。父亲告诉我说,这是因为这两个金属块的表面太过平滑,以至空气根本无法进入,他说这样的金属块可能是有史以来制作最精密的物件了。之后他手腕一转,轻松地就把一个金属块从另一个金属块的侧面滑了下来,整个过程如同变魔术一般,而我也被精密制造的概念所惊呆了,所以我决定仔细去研究“精确是如何影响了世界”的这段历史,后来终于在两年后完成了这本书的写作,如今很荣幸地,这本书也被翻译成了中文版。

36氪:您是如何看待精确制造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的?

西蒙·温切斯特:非常重要,从精确制造出现伊始,它就在历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我如今身在美国,1776年对于美国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当然1776年是美国国家独立的开始,但就另一方面来说,这一年份也意义重大——它是第一件精确制造的物件被创造出来的时间,那便是第一个全尺寸单动蒸汽机汽缸。

此前瓦特所发明的首个大型蒸汽机,是通过不断锻造一块平滑的钢铁,在顶部的地方将其焊接成一个管道的形状,然后再向下将这块汽缸放置好,但问题是这一锻造过程是如此简陋以至于机器在工作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震颤和轰鸣,并且还会有大量蒸汽漏出,所以显然需要一个更好的制造方法。于是瓦特找到了一个叫约翰·威尔金森的工匠,一个痴迷于铁质和金属的人,他表示如果想要制造出一个精密的汽缸,那就必须使用镗削技术,将镗刀沿着一个方向去镗削和切割汽缸铁筒,结果镗削出来的铁筒果然使得活塞能在汽缸里顺利地上下升降,这一新的汽缸没有再因不够精密而震颤抖动,也没有出现蒸汽泄露的情况,就这样,一个改良后的、不漏气的蒸汽机诞生了。

此时是1776年的5月4日,而这开启了一整个工业革命,也改变了一切。因为自此以后,工厂开始出现,工厂则意味着城市,城市则意味着繁荣和财富,所以这一事件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全方面的深刻影响。此刻我们身边的一切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小到牙刷和筷子,大到电动汽车和飞机,都是因为工业革命才得以诞生的,蒸汽和引擎的力量是始自1776年的,所以我说精密制造,自打它的出现开始,就是极为重要的。

36氪:您能再简要介绍一下在此之后的精密制造走过的历史吗?

西蒙·温切斯特:在此之后,那便是一段精密制造变得越来越精密的历史了。

让我来举个例子,在19世纪早期的时候,皇家海军的帆船都是靠风来驱动的,而有些船帆是非常沉重的,水手需要一个叫做滑轮的小器件来吊起船帆,有了这样的滑轮组,水手只需要轻松施加很小的力就能轻松吊起几吨重的船帆和锚,所以这种滑轮索具对于海军舰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那一年代的一艘大型帆船可能拥有多达上千的滑轮组,而当时制作这种滑轮的一般是手工作坊,一些木匠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制作它们。

这时,精密制造出场了,说我们可以用蒸汽来制造滑轮,只需告诉我需要多少道工序,才能将一棵树变成一个个滑轮。结果是需要43道工序,于是一个叫亨利·莫斯利的人做了43个不同的机器,将这些机器安置在英格兰南部的一间工厂里。这间工厂里的制作过程依赖蒸汽动力,所以经过43道工序之后,你就会得到一个制作完好的滑轮,而完成所有这些工作,几乎不需要用到人力,只需要一个工人来给机器上上润滑油什么的。

所以一夜之间,海军就能得到成千上万个滑轮了,但同时在一夜之间,精密制造的第一批受害者也诞生了——那些曾手工制作一个个滑轮的木匠失业了。

也就是说,伴随精密制造而生的大规模工厂生产实现了两件事,一是使得强大的英国海军变得更加强大,另一件事则是使得个人生产者变得无关紧要。所以这是精密制造所带来的一个社会后果,而这只是其影响的一个方面。可见有关精密制造的一切并不都是美好的——的确,它使得海军变得更强大了,它对财富和既得利益者是好的;但是对于依靠自己双手的普通劳动者来说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这间叫做工厂的事物里,只有两三个工人才是必要的了。所以工厂这个概念,在某一层面来说是好的,在另一层面而言则不然。

36氪:我们知道您堪称是一位博学家,您也写过有关历史和地理的很多书籍,是什么让您对一段历史或特定的历史人物感兴趣的呢?

西蒙·温切斯特: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我不认为我自己是一个博学者。我的确是很好奇,我的意思是我写过一本关于一个真正的博学者的书,写的是一个对中国很感兴趣的人——你可能听说过他的名字,李约瑟,他写过很多有关中国的科学技术的书籍,而我对于被人遗忘的、但是对人类知识做过巨大贡献的人有着强烈的兴趣,李约瑟就是这样的人。我希望在下周我去到中国的时候,还能找到更多有关于此的证据和信息,因为我记得中国的电视台曾经拍过一个有关李约瑟的纪录片。

我爸爸在我小的时候会经常送我各种百科全书和词典看,我想其他男孩子也许得到的更多是探险故事之类的书,但是我父亲可能是觉得我的性格是更加内向吧,所以他给了我这些,而我也确实逐渐变得对于积累知识具有更加强烈的兴趣。并且,我们俩还常常比赛做填字游戏,每天早上我们都会用两份报纸来进行填字比赛,把一盒麦片放在我俩中间隔开,这样我就看不到他填的答案了,而这一比赛几乎总是以他获胜而结束,直到我15岁的有一天,我击败了他,他接受了这一事实,而这也算是我获胜之路的开始。我父亲是个精密工程师,而在有关积累知识方面,我变得很有竞争性,并且时不时地我会赢他。

西蒙·温切斯特:我认为是的,而且我开始被一个特定的故事给吸引了,那是在我旅居香港的时候,大约是在1995年,我至今还记得那家店,我买了一整套的牛津英语词典,我被它深深地迷住了,这一套词典成了我的一个宝物。后来有一次我读到了有关这套词典的一句话,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说的是一个叫威廉·迈纳(W.C. Minor)的人对这套词典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他同时也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而且还是个杀人犯,他曾谋杀过人,我当时觉得这种疯狂与天才的结合很有意思,所以我在1998年写了本关于他的书。现在想想那已经是25年之前了,那本书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并且也让我有机会成为了一名全职作家。

所以,就如同李约瑟这样的,一个被人遗忘的人物,但是十分聪明、为一项不寻常的事业奉献了一生,李约瑟也有很多不同寻常甚至是很奇怪的地方,威廉·迈纳甚至是一个杀人犯,但我会对像他们这样的有缺点的人、融合了天才与疯狂的人感兴趣。

36氪:能为我们讲讲您为写作这本书所做的研究工作吗?您是在写作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有关精密制造的许多历史和事实吗?

西蒙·温切斯特:不是的。我在这本书之前写作的那本书,是关于建设了美国国家的那些人物,那些设计了桥梁、铺设了电话线、探索了荒野的人,我写了他们用到的很多机器和器械,所以我对这些机器和设备变得很感兴趣,但我当时对其了解并不很多。于是在我决定要写作本书的时候,我去了有很多重要工厂的地方旅行,比如波音飞机公司,我知道最近中国制造出了国产C919大飞机,我对依靠精密制造的飞机制造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飞行引擎。西方世界的很多重要飞机引擎都是由劳斯莱斯制造的,他们也以为特别有钱的人制造汽车而闻名。所以我去参观了劳斯莱斯,也去参观了制造各种有趣物件的公司,并且学到了很多。

事实上我还去了北京,在明皇陵附近那儿有中国计量科学研究院,我和那里的很多科学家进行过交谈,而有一件事则让我感到格外的有意思,那就是在这个研究院的地面有一棵苹果树,这棵苹果树来自英格兰,它正是当年牛顿坐在其树下、被掉落的苹果砸中并由此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的那颗剑桥苹果树的后代。我认为这很美也很有诗意,因为想到这棵苹果树上结的果实,与牛顿在17世纪顿悟的时刻树上所结出的果实是一样的,这一果实如今也出现在了世界另一头的北京,这其实证明了计量是一项国际性的使命,它与政治无关,精密的概念超越了政治,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36氪:您在书中提到,一开始精密制造的弄潮儿主要是英国工程师,但在本书后面的故事中,主要是法国工程师,您认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发展走向呢?

西蒙·温切斯特:为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认为实际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

当时有一个法国工程师仔细研究了枪支的制造,在那1790到1800的时代,大多数的枪被称为燧发枪,都需要将火药上膛,将子弹装好,然后拉回扳机,而当你扣动扳机的时候,燧石会被一小块金属擦碰到,由此产生火花,火花点燃火药,火药爆炸再推动子弹被射出去。但是步枪队发现这样的枪支很容易损坏,而一旦损坏,配备有这样损坏了的枪支的士兵,就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于是一个法国工程师就表示,让我们来看看枪支有多少个组成部分,并且让每一部分都臻于完美,让每一部分的每个零件都变得一模一样,这样一来如果一个零件损坏了,你只需要用完全一样的另一个零件来替换它就可以了。这里的关键词是“可以互换”,他最终做到了这一点,也由此发出了一个类似宣言一样的东西,因为一旦你做到了“可互换”,你便可以很容易地替换一把枪,比如你可以在口袋里备有另一个扳机零件,以防手里在用的这个坏掉,而你知道口袋里的扳机会完美适配,因为这些零件已经被设计和制造成是“可以互换”的了。

这一制造物件的全新宣言和思路,被当时驻法国的美国公使托马斯·杰斐逊注意到了,杰斐逊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你先前提到了博学者,他是一个真正的博学者,他意识到了这一事件的重要意义,于是他写信给他在华盛顿的朋友(也是他的上级),说他刚刚目睹了可互换的零件所彰显的一项制造原则,他建议美国的军械工匠也效仿法国的做法。

很快,美国的工厂就采用了这种做法,更多的军械工厂建立起来,而被称为“美国系统”的工业化生产方法也就此诞生了,而采用此种生产方式的最著名的人物,无疑是大名鼎鼎的汽车大亨亨利·福特。

但在此处有一个巨大的差异,两个亨利,亨利·福特和亨利·罗伊斯,虽然他俩都生于同一时代,一个在美国一个在英国,两个人都痴迷于制造汽车,但是亨利·罗伊斯想要制造出手工制作的完美汽车,那种会花费制造者大量时间、售价昂贵的汽车,而亨利·福特则说自己并不想制造昂贵的汽车,他想制造出每个人都能买得起、能开着去欣赏从大峡谷到尼亚加拉瀑布美景的汽车,于是他用“可互换零件”的系统创造出了T型车,并创造了“生产线”这个全新的概念。

紧接着大量的大型工厂在全美相继出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制造工厂主导了全世界,而如今中国制造工厂正在主导世界,但同样的原则仍然存在和适用,即无论是一辆车还是C919,它们的每个零件都是基于同种原则被生产出来的,所以很容易去替换和修理它们,你可以很容易就制造出大量这样的零件,这也使得很多人得以致富。但是很多人开车这一事实当然也造成了不好的后果,比如大量的污染、交通拥堵等。所以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吗?这是一个哲学性质的问题,很难说,但所有这一切都源自精密和精确。

36氪:您在本书的第三章里提到,“虽然英国人可以毋庸置疑地自诩为精密制造和追求完美加工的先驱,但现在这种精密的工业化生产方法被称为美国系统”,美国是怎样到达这样一种领先地位的?

西蒙·温切斯特:美国到达这样一种地位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杰斐逊,因为他写了这样一封很有说服力的信给他在华盛顿的上司。尽管是法国人发明了这种“可互换零件”的概念,尽管这种原则早先已被英格兰的詹姆斯·瓦特所识别出和予以了认可,但法国人和英国人都没有因此而大获全胜,当然他们的确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它们的成功都不及美国。

我认为制约这两个国家的关键因素是可用人力和自然资源,有关美国财富的关键是在北部如明尼苏达州他们有丰富的铁矿资源,在底特律他们有大量的水资源,他们拥有发展所需的一切,他们有土地有空间,有大量的工人和人力。这所有的一切汇集到一起,就会汇聚成让工业繁荣的力量。所以你将金属矿产、水资源、燃料(开始是煤炭,后面是石油)汇集起来,再加之以精密制造和大量的人力资源,顷刻间你便可以进行大量的制造。

而在中国这样的国家,没有如美国那样多的金属资源,这些国家需要从像澳大利亚这样的国家来进口金属,而美国则无需进口任何金属资源,它几乎包罗万象,拥有一切所需的资源。当然这也制造出了大量的污染,你去看看明尼苏达北部,能看见地上有被挖空的一个个大坑,显然再一次地,与精密制造相关的一切都是好的吗?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但你若问为何是美国,那我想是因为美国天然具备一切让工业腾飞的资源和条件。

36氪:在第4章,您提到“美国和英国的工业发展方向意外地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没有人看得出,英国的道路很可能会走进技术的死胡同,而美国的道路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可以走上一条更加开放的发展和进步之路”,您认为为什么两国会出现如此的不同呢?

西蒙·温切斯特: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有很多因素造成了这一结果,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英国的阶级系统(Class system),这与资本和劳工之间的关系有关,而与精密制造本身关系不大。在英国,科学的发展仍然蒸蒸日上,工程理论也很棒,但是它们被运用的方式则不然,比如我父亲作为上层阶级就很反对“工会”这种东西,这就造成了工作场所的一些怨恨和愤慨情绪,因为工人无法争取获得更好的薪资报酬。所以说我父亲可以被称为是一个老顽固,他没能跟上时代的发展。

而与此同时在美国,当然如今美国制造的辉煌时代也许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工厂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就“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让每个人都能受益于工业发展、每个人都更幸福更富有”方面而言,它是无所不能的,而英国在社会方面则不一样。所以我认为这与机械和技术的关系不大,这两个国家在技术能力方面是差不多的,但是在如何运用技术方面则有很大的差别。

英美两国的社会系统有很大区别,英国多年来都执着于“手工艺”这一概念,这也是为什么劳斯莱斯是来自英国的创造,而不是由美国创造的品牌,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英国人尽他们所能去创造美丽而昂贵的事物,而美国人则对此不感兴趣,他们说我们只想为大众制造东西,而这一切都是源自社会方面的差异,而不是由科学技术方面的差异导致的。

36氪:说到国家,您认为如今在精密制造领域,哪些国家是最有发展前景的?

西蒙·温切斯特:当然Big 5是英国、日本、德国、美国和中国。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如今的日本仿佛已经达到的状态:他们很擅长制造汽车,比如丰田,他们也很擅长制造相机,但是在涉及手工艺方面,他们也是数一数二的,比如他们会手工制造竹制的工艺品,日本人并没有完全抛下传统和手工艺。我之前曾提及在英国制作滑轮的手工艺匠人,他们知道如何从树木中塑形、抛光等等,但是此种手艺目前已经失传了,而在日本,这种类型的手工艺则并未消失。

我不太了解中国的情况,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中国了,但我猜测情况是类似的,在日本和韩国这样的国家(也许你能告诉我在中国也是这样),这些国家的政府会给予手工制作出美丽物件的人以各类奖项和奖励,政府仍会奖赏手工艺的这些成就,会称呼这些为“人间国宝”,我认为这很值得钦佩。你不会在西方国家,不会在美国、德国和英国看到类似的举动,但是在东方国家,尽管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精密制造,但他们同时也仍在提倡手工制造,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混合和平衡。

36氪:我们知道在高科技行业,精密制造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是在其他的一些领域,比如在艺术和像您刚提到的手工艺领域,一定程度的精确是否也是会带来美感的?您是怎样看待艺术领域里精确的概念的?

西蒙·温切斯特:对我来说这是个很个人化的选择问题。我认为具备很强精确度的事物,通常在美学上来说也是很美的,毫无疑问,我手中的这个iPhone手机,我们知道它是很精密的,但它同时也是个很美的物件(当然很显然你能看见我的墙纸背景可能算不上很美,是我的狗狗),但我认为艺术和科学的结合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通常这种结合显示出精确也可以是很美的,有一些艺术家甚至在此领域也有深入的探索。但再一次,我们来到了艺术和哲学的领域,这也使得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令我很享受。

比如,我对掌握时间和钟表机械很感兴趣,在我家里有很多钟表,而那种“完美和精确契合客观时间”的电子表,对我来说它们是没有灵魂的,而如果是像我家里那样的有一个表芯的钟表,你需要扭动发条,尽管它们并不是完全准确和完美的,但我却很喜欢它们。我会在每个星期日都乐此不疲地将它们调校好,显示成完全统一的一个时刻,但到了周一下午,它们就会呈现出略微不同的时刻差异,等到周三的时候,那几乎就是乱成一锅粥了,但是我喜爱这样的混乱——当然这只是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不过精密与艺术、与精确的混合,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过程,我对这一过程感兴趣,我并不希望所有事物都是完全的精确,偶尔我也会享受略微晚点的火车,毕竟这能为你提供点能抱怨的事情。

36氪:在本书的第6章,您提到“我们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我们开始注意到人类自身可能存在的局限,而通过延伸思考与逻辑推断,我们也注意到,我们所追求的完美可能也有其终点。”在我看来这与今天AI的发展是有着很强的互文关系的,您是怎样看待这一问题的?

西蒙·温切斯特:没错,我刚刚写完的一本新书(我很高兴很快也会有它的中文版面世)是关于我们传播知识的方式的,其中我也提到了类似的问题。

在谈到AI的时候,很显然我们仿佛突然间就有了与AI相关的各类商业科技,而这是很吓人的,当然由此打开的好的可能性是有很多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对于情况变坏的可能性,我认为人们才刚刚开始意识到这些问题。而我仍然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回到iPhone的话题上,位于核心的晶体管是于1948年发明的,当时世界上首个晶体管有我的手掌那么大,是在新泽西被发明的,而如今,晶体管已经小到在我手里的这个iPhone里就有40亿个晶体管这种程度,而且据说目前世界上的晶体管总数已经超过了地球上所有树上的所有树叶加起来的那么多,堪称是个天文数字,所以局限和精密的尽头在哪里?在机械的意义上,有能制造出多细微的金属的限制,有能制造出多么平滑的表面的限制。但那是在机械世界里,而在电子世界里,尤其是在从依赖硅芯片的计算领域(正如存在于我手机里的那样)到量子计算这样的领域,感觉好像是没有限制的,此种无限制再加上AI,就一定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对我这种老人来说当然影响不大,因为我将不久于人世了,但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有着大把的人生,而此种人生将会被上述这种情况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极大地影响,我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为此做好准备。

36氪专访 | 西蒙·温切斯特:精确塑造了现代世界,但不精确也可以很完美

作者简介

西蒙·温切斯特[英]:精密制造思想先行者,全球知名历史学家,大英帝国勋章获得者,现象级畅销书作者,著有《追求精确》《天才与狂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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