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为了寻找失踪的姐姐,我应邀去贫困山村帮他们在某音推销土特产,村子里成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可家家户户都有一串孩子。

死过一次后,我终于找到了姐姐,也揭开了村子里令人悚然的秘密……

我叫徐珏,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这天下了直播,我收到一条新号发来的私信:「我知道那个女人在哪。」

被骗过太多次,我不准备搭理,那人很快又发了消息:「她是湘阴人。」

我顿时头皮一紧,马上回:「你是谁,她在哪儿?」

我曾多次在直播时展示过王燕的照片,可从来没说过她是哪个县的。

「很快你就知道了。」

夕阳西沉,抹红半边天空。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是一个叫观音村的偏僻地方,邀请我去帮他们推销土特产。

这两年我接过不少类似的活,一来为了找人,二来通过这样的半公益活动也能提高我的粉丝量。

虽然疑虑重重,可我不想放弃一丝可能,决定去一探究竟。

深山老林,安全第一。

除了助理小张,我还带上了他介绍的一个朋友王军。

他眉目周正,身形高大,听说是全国散打比赛业余组的季军。

也是巧,他交过那个县的女友,能稍微听懂一点那边的方言。

收拾妥当,我们第二天就出发了。

山路狭窄,车子只能停在镇上。

村长和村支书亲自来接的我们,三蹦子在崎岖山路上绕了两个小时,我总算看到了掩在大山里的落后村庄。

整片天空灰蒙蒙的,远远地看到一座座暗红色的砖房,落在绿沉沉灰扑扑的山里,像是永远逃不出的牢笼。

下车的时候,王军扶了我一把,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这山里有点古怪,你跟紧我,千万别落单。」

我点了点头。

村口有一大群男人正在等着,见了我们,都热情上前跟王军和小张握手,对我很是轻视。

其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壮汉看我的目光侵略又直接,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

我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王军皱眉摇头:「没太听懂。」

不对劲,看他反应,应该是听懂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进村的路上不时有男人和孩子探头打量,几乎见不到女人,就连女娃都没两个。

天色已晚,我们被引到村长家吃晚饭。

饭吃得差不多,男人们还在喝酒,我起身去上厕所。

结果打开钱包一看,我顿时遍体生寒。夹层里放的王燕的照片不见了,明明下三蹦子之前,我还拿出来看过。

那是我手里唯一一张王燕的照片。

她是我亲姐,我爸妈离婚后,她跟了爸,我跟了妈。

爸爸再婚,继母生了个儿子,对她很冷淡。

我永远记得十五年前那天,她出了高考成绩,理科 600 分。够得上她一直心仪的学校。

她找我出去玩了整整一天,玩的全是我喜欢的项目。她笑容灿灿,言语间都是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夕阳西下,她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坐公交回去。

可从此之后,她就消失了。

后来,她陆陆续续打过几次电话,说她现在很好,让我们以后不要找她了。

可我不相信她是自己离开的。

我总觉得,她是被禁锢在了世界某个角落。

做主播这几年,我去了很多落后山村,也经常会拿出王燕的照片,希望有人能提供线索,但收效甚微。

这一次……

我心神不宁地从厕所出来,一眼就看到暗夜里,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前面大树下抽烟。

院子里没有光,只有他指尖的火星点明明灭灭,像是催命的鼓点。

我冷汗直流,下意识捏紧手里的防狼喷雾。

「是我,不是说过要你别落单?」

那人拿出手机照亮自己的脸,是王军。

他语气不好,似乎他才是老板。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低声道:「我钱包里的照片不见了。」

他神色一凝:「钱和证件都还在吗?」

我点点头。

他的手在打火机上摩挲,过了一小会儿道:「这是好事。」

我略一琢磨,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拿走照片,说明他知道我此行真正的目的,他就是那个发消息的神秘人。

这举动或许是怕我不小心会暴露,大概率是友军。

我隐隐有些兴奋:这么说,这次我来对地方了。

王军压低声音:「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有谁可以接触到你的包。」

这可太多了。

「我包挂在椅子背上,在堂屋出现过的都有可能,」我睨了王军一眼,「包括你。」

「不会是我,」王军反驳,「我一直坐你下手吃饭,从来没有起身过,我没有机会。」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有小张、村长、村支书、老村长、黑叔(就是之前敞着衣服的壮汉)……期间除了老村长之外,其他人都起过身。」

「小张也要算吗?」

论起亲疏,小张做了我一年多的助理,我对他的信任要比王军多。

王军眸光沉沉:「大胆存疑,小心求证。」

回到堂屋,小张还在陪他们喝酒,一张脸红透了。这地方重男轻女,连村长老婆都没上桌。

我不想再回桌上,黑叔却端着酒跌跌撞撞地朝我过来,唾沫横飞:「喝,小娘们别给脸不要脸……」

王军一个闪身拦在我前面,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黑叔,你喝多了。」

黑叔人高马大,加上醉酒后没了理智,而王军有所忌惮不敢下死手,一时间没钳制住,黑叔眼看就要把我扑倒。

这时,一个瘦高的人影冲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火钳,对着黑叔的身上一顿乱敲。

「打死你,欺负漂亮姐姐,打死你……」

黑叔被劈头盖脸一顿打,脚步踉跄,其他人都围过来,将黑叔制住。

黑叔还在用方言哔哔,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男人们不以为然,我知道必须给他们一点警醒。

我冷了脸色,道:「白村长,你们平时怎么过日子,我管不着。可要把我也当成你们村里的女人,那这次合作就算了,反正我也挣不着什么钱。」

村长这才变了脸色,抄起门口的扫把狠狠拍在黑叔身上,怒道:「还不给人妹子道歉,喝了几口猫尿就这德行。」

刚才用火钳救我的男人也小心翼翼地来扯我的手腕:「漂亮姐姐别生气了。」

院子里灯火昏沉,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天上星,普通话竟说得十分流利。

「他是我儿子大牛,是村里唯一一个高中生,考了两年都落榜,」村长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这里就出了问题。」

说罢,村长沉沉地叹口气。

大牛还要来拽我,王军侧身挡在我面前。

黑叔已经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

我压下怒气,长出一口气:「算了,黑叔也是喝多了,以后注意点就是。」

按我之前的性子,非得抽他几个大耳刮子解气,可眼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还有任务在身,不是冲动计较的时候。

闹了这么一通,在厨房的几个女人都出来看热闹。

其中就有王寡妇。

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长得很好看。白得发光,衣着清凉,身材饱满,一双上挑的凤眼里满满都是风情,跟山里走出的狐狸精似的,跟这沉闷的乡村全然不搭。

此刻,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在嗑,笑嘻嘻地道:「城里的女人就是金贵,被摸几下又不会少块肉。男人们喜欢你,才会摸你。」

说着,她凑到王军的身边,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腱子肉,媚眼如丝:「小弟,山里冷,晚上要不要嫂嫂给你暖床?」

我跟小张都懵逼了。

这女人脸皮也太厚了,当着这么多人……

王军红了脸退后几步,拒绝道:「不用。」

王寡妇遗憾地啧了几声。

这时,黑叔已经爬了起来,在我这里受了气,他反手一巴掌抽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吧嗒吧嗒掉眼泪,跑到王寡妇身后躲着,王寡妇一脸不耐烦:「哭什么,晦气。」

我心内叹口气,从包里摸出两颗棒棒糖。

一颗给了大牛,一颗给小女娃。

结果王寡妇当着我的面就把糖抢走,道:「留给你弟吃。」

把我气得够呛。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女人,重男轻女会更让人寒心。

闹成这样,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村长很周到,烧了一大浴桶的水给我泡澡。

今天在三蹦子上吃了一路的灰,我的确要好好洗洗。

结果刚脱了外套,就有人从背后一把将我钳住,并且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紧张得天灵盖都要裂开了。

这时,王军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叫,外面有人在偷窥。」

他此刻拽着我躲在门后,应该属于视线死角。

他伸手拽了下电灯线,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墙上一个小洞,漏进来屋外惨白月光。

王军对我做了个手势。

我点点头,低声哼着歌,故意撩动着浴桶里的水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而他则悄悄地出了房间。

撩了几下水花后,我猫着腰摸到那个洞前往外看,正好对上一只乌黑阴沉的眼。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也吓得我尖叫一声。

那人被惊动,拔腿就跑。

王军一路追出院子,不过很快他就折回了。

「他跑山里去了,我不敢再继续追,担心是调虎离山。」

我裹着毯子点点头:「咱们人生地不熟,你贸然追上去也有危险。」

村长给我们分的是个小院子,有连在一起的三个房间。

我惊魂初定,想到一件事:我们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小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赶紧推开他的房间,床上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没有。

屋子里的电灯坏了,惨淡月光透过老式木窗户洒在室内,让人毛骨生寒。

这大晚上的,他又喝多了,能去哪里?

正急急要去寻人,身后响起凉凉的声音:「你们在找我?」

回头一看,小张站在门口,背在毛毛月光里,脸却浸在沉沉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吓得我往后退了两步,还好王军眼疾手快扶住我,不然我肯定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我怒道:「小张你要吓死我是不是,大晚上你去哪儿了?」

「屋里信号不好,我出去跟我妈视频去了。」

我问:「你刚吃饭的时候,不是已经打过了?」

大牛还凑过去瞧热闹了呢。

王军已经左扭右扭把灯泡修好了。

小张这信号估计都找出院子了,鞋底沾了泥浆。

他脸色不好,神情疲倦:「我妈身体又有点不舒服,我不放心,所以问了下。」

他是个大孝子,这我知道。

之前他妈手术,他天天守在病房,一个月都没怎么合眼。

他没再继续说他妈的事,而是正色道:「我刚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黑叔,他跑得慌慌张张的,还差点跌下田埂。」

我跟王军迅速对视了一眼。

难道在我屋外偷窥的人,是黑叔?

可那只眼睛,虽然阴沉但不浑浊,不像是他的呀。

山里信号不好,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登上账号,犹豫了下,发了一句:「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的照片?」

结果等了几分钟,消息都没有发出去。

我的头脑冷静下来,万一对方不是友军呢,还是先别打草惊蛇。

安全起见,这天晚上我们三个睡在一个屋子里。

我睡床上,两个男人打地铺。

后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床吱嘎吱嘎在动。

我一个激灵,一脚朝黑团踹过去,就听到唉哟唉哟的声音。

是小张。

他可怜巴巴地:「徐姐,我快被蚊子抬走了,我就团在床尾巴上睡一下,你就当我是只猫行不行?」

「不行!」我还没开口,王军已经拒绝。

我拉亮电灯,看到两个男人脸上起了一堆的包。

尤其是王军,鼻子尖上的一个红疙瘩,大大削弱了他冷酷的气势。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都上来吧,咱们横着睡。」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快乐三人行。

第二天一早,我被咯咯的娇笑声惊醒:「你们城里人,就是会玩。」

是王寡妇,她穿着紧身的低领短袖,透过门缝,伸长脖子往里瞧。

我有些不高兴,却也知道不能跟她计较。

她身后还跟着被黑叔打了的小花,小孩子皮薄,还能看出脸上的红肿,她举着一大把缤纷的野花递给我,笑得很甜:「姐姐,给你这个,谢谢你的糖。」

傻孩子,那糖你都没吃到。

罢了,既然来了,还是得干正事。

村子里之所以观念落后,最大的根源就是穷。等有钱了,重男轻女的观念就算无法根治,也会大大好转。

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村子里要我推销的特产是冰糖橙,眼下正是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黄澄澄的果子。

灿灿日光一照,沁人心鼻的清香简直能净化心灵。

首要的当然是拍一点小视频来做宣传。

村子里很少进外人,所以我拍素材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串人。

绿水青山橙果子,哪怕不开美颜,拍出来的效果也好到爆炸。

我拿出糖果逗孩子们玩,小张登录我的后台回消息,突然惊呼一声:「徐姐,那个账号发了新……」

王军一把按在他肩膀,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我赶紧凑过去,两分钟前,那人发了一条:「当心你身后。」

我立马回头。

灿灿日光下,拿到糖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再远一点,几个女人扎堆,瑟缩又好奇地瞧着我们,而男人们则扛着锄头抽着水袋烟,看我的目光依然是不屑的。

他们不相信我一个女人能给他们带来财富。

王军反复看了下那条信息,沉声道:「这人说的应该不是现在,而是指的小视频里你的身后。」

说得有道理。

我细细查看视频,除了孩子们和大牛,还有村长和黑叔,最后的一秒,视频里还闪过了王军的身影。

所以,村长、黑叔和王军,这其中有人有问题!

小张低声道:「姐,咱们要不直接问他是谁,约他见个面,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不行!」王军马上拒绝,「他既然不直接表明身份,就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贸然询问,反而会把人吓跑。」

小视频发出去效果很好,已经有粉丝开始付预售订单。

除去快递成本,一斤橙子大概能卖四块,而他们卖给城里的果汁厂,一斤才五毛,还得用三蹦子送上门。

真金白银的订单,让村里的男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趁机跟村长提出,帮他们培养自己的带货女主播,只要他们自己有人,春夏秋冬山里的东西都能拿来卖。

其实我是想借机过一眼村里的女人,看看有没有线索。

村长神色为难。

男人们更是骂骂咧咧,无非觉得女人能顶什么用。

不过我态度坚决,村长考虑到村里的前途,还是同意了,很快女人和女孩子们就来了。

村子里一共有百多户人家,很多是三代同堂,按说女人至少也得两三百人。

可我看到的,不过寥寥百来个人而已,而且看着都四五十了,二三十岁的小媳妇简直屈指可数。

王寡妇穿着半旧的无袖旗袍,摇着蒲扇站在第一排。

她拿手里的扇子顶着王军的肩膀,咯咯娇笑:「王哥,咱们都姓王,你给我开个后门呗?」

大牛从旁边冲出来,将她手里的扇子抢走,并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村长低声斥责了两句,王寡妇翻了个白眼,没再作妖。

村长吸了一口水烟袋,叹气道:「村子里穷,很多娶不上媳妇,有些好不容易娶了,生了孩子人就跑了。」

「这不就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才请了你们过来,让你们见笑了。」

我一一看过去,目光在落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时,突然一凝。

村长留意到后,伸手拍了拍那姑娘:「她叫梦梦,五岁就没了娘,是小马脸叔的女儿。」

我顺着村长的手,看向小马脸叔。

人如其名,他的脸很长,还有点驼背,看着得有快六十了。

村长的手一直落在梦梦的肩膀,她低着头,睫毛扑簌簌,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我蹲下来,看清了她的脸。

她有一双受惊小鹿一样清澈又惊惶的眼睛,跟她爸毫无父女相。

「你多大了?」

「十六。」

她看着瘦小,我以为最多十四。

最后选了王寡妇和梦梦。

主要她们两个长得最好看,直播带货,颜值还是很重要的。

我大概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准备将她们打造成一对贫苦姐妹花,走自力更生带领乡村致富的人设。

王寡妇听了,搂着梦梦笑得花枝乱颤:「哎哟,我们真成姐妹了。以后你可得好好叫我一声姐。」

我留意到梦梦厌恶地皱了下眉头。

我跟村长说明天想在村子里到处转转,取一下景,不用派人跟着了,村长同意了。

吃好晚饭回到住处,我直接用钥匙开门,可王军一把拦住我。

他从地上捡起一小截细线,沉声道:「门被人开过。」

走的时候他特意缠的线,现在已经断了。

仔细看屋子里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但没有丢东西,不过我们的心情却不轻松。

院子是村长家的,锁是支书拿来的,之前门有点吱嘎作响,村里的木匠来修了一下。

谁都有可能是潜入者。

这感觉非常差。

王军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人潜伏,我这才低声问小张:「你觉不觉得,梦梦长得跟王燕很像?」

小张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下,摊摊手:「姐,你每次下乡都这么说,我实在没法判断。」

王军却点头:「我觉得眼睛很像。」

的确,最像的就是眼睛。

我看向他,迟疑道:「你怎么知道王燕长啥样?」

王军一愣,解释:「你之前在车上拿钱包看照片的时候,我扫了一眼。」

这样就记住了?还独独挑出了眼睛?

小张嘟囔道:「可年龄对不上啊,王燕不是十五年前消失的吗,如果梦梦是她孩子,最多也就十四吧,可梦梦都十六了。」

王军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语气沉沉:「这里生孩子不会去医院,没有医院记录,上户口时年龄是可以虚报的。」

他说得没错,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而且这村子里女人这么少,真的是村长所说的都跑了吗?女人这么少,孩子为什么这么多?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吃过早饭后,就带着小张和王军在村子里转悠。

为了方便调查,我让梦梦给我们当向导。

走了很多户人家,除了家家户户死气沉沉而且戒备心比较重外,没有其他异常。

这时,我隐约听到有女人的哭声传来,我们循声到了一家破败的院墙外。

梦梦很抗拒,细声细气:「该吃饭了,咱们走吧,这里没住人。」

王军没管,推开破败的院子门。

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扑面而来,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可踏入长满青苔和杂草的院子那一瞬,我手脚都蔓上一阵冰凉。

梦梦一直拽着我的胳膊,很紧张:「姐姐,我们走吧,回去吃饭好不好?」

女人的哭声听得更真切了。

正对着我们是一扇破得像是随时会掉的木门,王军伸手去推,就在这时,门吱嘎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黑漆漆冷冰冰的人影,猛地怼进我眼里。

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天地万物好像都陷入了死寂。

风撩起屋子里破败腐朽的红色布帘,屋子中央停着的几口棺材在视线里时隐时现,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健壮的黑叔手里端着一盘馒头,语气冷硬冷硬的:「你们怎么过来这了?」

这村子里竟有个极其古怪的规矩,人死了后,要在棺材里躺上三年才下葬。

一副棺材停在家里毕竟瘆得慌,所以都会拉来这里。

黑叔的老母亲是前年走的,还没到入土的时候。

王军上前一步,扬声道:「来都来了,我们也给老人家磕个头吧。」

梦梦抖得厉害,显然是怕极了。

我虽然觉得瘆得慌,还是想看看其中是否有猫腻,所以硬着头皮进了屋。

风一刮,红布擦过我的脸,我吓得一个弹跳。

王军赶紧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在呢。」

磕头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棺材里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可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了。

太古怪了。

从院子里出来,梦梦的脸色惨白一片,瞧这样也问不出什么。

我撕下笔记本里的一张粉色的纸,给她叠了一个千纸鹤,摸了摸她的头:「梦梦今天吓坏了吧,拿着这个,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床头,它可以驱散噩梦。」

这是小时候王燕哄我的法子。

我比她小了八岁,小时候爸妈很忙,两人感情也不好,是她一直带我。

是夜,新月如钩,疏星两三点。

我回到自己房间,发了条消息出去:「帮我查个人,王军。」

王军太积极了。

我请他来,是做我保镖,他要做的就是保护我的安全,可他对调查王燕消失特别热衷,尤其是昨天提到梦梦眼睛很像,让我敲响了警钟。

发完后,小张留下应付,我跟王军借着夜色的掩护,去查白天那座荒芜的院子。

出门之前,他好像在发信息,看到我过去,他马上把手机收到口袋里,似乎是怕我看到什么。

我们很顺利就进了棺材房,我打开手机手电筒,跟王军细细查看破屋子。

除了棺材,里面实在没什么东西。

王军上手推了推,每座棺材都被封死了,没什么问题。

屋外猫头鹰猛地叫几声,风吹起破布簌簌作响,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棺材边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我惊叫一声,那手速度极快,一把打掉我手里的手电筒,并且死死捂住我的嘴,四周一片黑暗,我拼命挣扎,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好在响动惊动了王军,他揍了那人几拳,那人不得不松开我,对付王军。

我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光线太暗了,我一时摸不到自己的手机,只看到两个黑影滚做一团,分不出到底谁是谁。

那人就算被揍,也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冲出了院子。

乌云闭月,只能看到那人个子很高,等我摸到手机打亮手电筒,为时已晚。

院子里只剩下一人,我仿佛又听到了咚咚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棺材板,说不出的瘆人。

正迟疑要不要上前查看,王军回来了,古怪的声音也突然停了,四周一片死寂,仿佛那声音只是我的幻觉。

王军脸上带了伤,神情阴鸷:「被他跑了,没看清长相。那人力气很大,不太壮。他被我伤了左手,明天咱们留意看看谁左手有问题。」

很奇怪。

是我们夜闯禁地,为什么反而是对方这么怕被我们看到真容?

我们回去时,小张正在院子里焦急地东张西望。

见我们回来,他长出一口气,我注意到他的鞋底有淤泥和枯叶。

小张解释:「你们出去调查,我也没闲着,去隔壁听了听墙角。」

「原来王寡妇是自由恋爱嫁进村子里来的,她老家是四川的。还有,梦梦是大牛的未婚妻,村长说等咱们一走,就安排他们结婚。」

「免得到时候她被迷了眼,生出别的心思。」

大牛少说也有二十五,梦梦还跟豆芽菜似的,这两人怎么着也凑不到一块去,何况大牛脑子还有问题。

我们边说边进屋,王军背过身,当着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

他背上有两道经年的疤痕,像是两条蜈蚣盘踞。暗沉沉的灯光里,随着他的动作,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在起伏。

我避开视线,听到他说:「我也打听到了,观音村的女人不外嫁,如果非要娶,要么就换个女人进来,要么就拿二十万。」

我吸了口凉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换嫁的陋习。

小张啧道:「二十万,这在山里可是一笔大钱。」

王军点点头:「嗯,差不多是从外面买个媳妇的钱。」

山间的夜里很安静,他话音刚落,夜风里送来了女人隐约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声。

这些哭泣声,是来自光明处的女人。

说不定还有更多隐藏在黑暗里的眼泪,是我们看不到的。

我的姐姐王燕,她会在其中吗?

王军深深吸了口烟:「我觉得他们藏起了村里的一部分女人,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他们愿意给我们看到的。」他自缭绕的烟雾里看我,「你真的要继续查下去,接下来会越来越危险。」

小张绞着手:「徐姐,咱们要不报警吧,这事情太复杂了,就靠咱们三个,太危险了。」

没有证据,报警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王军也已经找外面的人打听过,这几年有好几拨警察来查过了,都没查出个所以然。

要么是这村子真的干净,要么,就是他们有一套完整的应付办法。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稳,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王燕被关在棺材里求我救她,可我被无数的蜘蛛网缠住,根本动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整个人都蔫蔫的。

可该做的事情还要做。

王寡妇熟女韵味,梦梦少女娇怯,两相组合,能吃到绝大部分的用户红利。

我带着她们拍了一个小视频,发出去后反响果然不错,很快就引了上千粉丝去她们新开的抖音号。

乐得村长合不拢嘴。

梦梦看到那么多人对她的肯定,脸上也露了一点笑容。

趁着这工夫,王军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对我摇摇头。

看来,关于那个左手受伤的人,他没有线索。

王寡妇摇着扇子,笑盈盈直勾勾地盯着王军。

大牛坐在一旁,拿着橙子翻来覆去地玩。

我问王寡妇:「你长得好看又年轻,怎么没想着重新出去看看?」

王寡妇狐狸眼一挑:「我带着俩孩子,怎么走呀?而且这村里的男人这么多,随便我挑哪个都行。你说是不是,大牛?」

大牛只呵呵傻笑。

我又低声问梦梦:「我听说你爸把你配给了大牛,大牛人虽然不错,可他脑子……」

我话还没说完,梦梦就打断我:「姐姐,这样挺好的,我可以留在村子里顺便照顾我爸,大牛哥……人也很好。」

罢了。

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哪怕经常被醉酒的父亲打,都觉得给他养老是理所应当,一时半会,很难改变这种观念。

梦梦大概看出我有点失望,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朵黄草纸折的纸玫瑰递给我:「姐姐,这个给你。」

「是你折的?手真巧。」

我拿着玫瑰转了转,灿烂的日光下,花心似乎有一点深红。回屋午休时,我把那朵玫瑰拆开,里面赫然有一个血色指纹,还有个符号 G!

这个指纹纹路不连续,中间有一个明显的断痕。

我整个人都在抖,这是王燕的指纹!

小时候爸妈没时间管我们,她给我做饭,有次切菜不小心把自己中指指尖切掉一大块肉。

那时候一点小毛病不兴上医院,就撒点墨鱼骨粉止血,随便用布包扎了下。

后来伤口长好,那块肉凸出来一点,指纹的纹路也变得不连续。

她见我哭唧唧,还故意沾了墨水在我作业本上印了很多指纹逗我玩。

这个 G 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得入神,手机里来了电话:「徐姐,你要我查的王军,是有问题。」

他给我传了一张高中毕业合照。

合照里,王军和王燕中间隔着两个人,正对着镜头笑。

他们竟是同学,可王军之前绝口不提。

信号不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徐姐,除此之外,王军还被刑事拘留过,原因是人口拐卖。」

我狠狠地抖了下。

一直以来,他都在给我传达这个乡村很危险,或许最危险的人,就是他。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王军低沉的声音响起在门外:「徐珏,你在里面吗?」

我屏住呼吸没有应声,一分钟后,一根细细的铁丝伸进来,要拨动房间的老式插销。

我拿起手机赶紧给小张发了微信,然后唰地一下拉开房门。

王军一愕:「你没事?那怎么在里面不吭声?」

见我看向他手里的铁丝,他皱眉道:「我担心你有危险,抱歉。」

说着,他把铁丝卷起来放回兜里。

他走近屋内,问:「今天你是不是从王寡妇和梦梦的嘴里得了什么消息?」

我动了动嘴唇,这时,小张拉着脸进来了:「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有人在偷窥。徐姐,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干完活就走行不行?我妈最近身体又不好了……」

「报警行吗?我们处理不了这情况的。」

我低声细语地解释,可小张不听。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吵了起来。

王军从中调停也没用。

小张摔门,进了自己房间。

我叹口气:「王军,现在我们不能内讧,你去帮我劝劝他。」

王军点点头,推门进了小张房间。

他一走,我马上轻手轻脚出了院子,借着夜色掩护,朝着梦梦家而去。

我今天特意在村子里打了最贵的谷酒,让梦梦带给她那个酒鬼老爸。

我偷偷潜过去的时候,马脸叔果然喝醉了,鼾声如雷。

梦梦提着一盏煤油灯,沿着小道一路上山了。

不应该轻举妄动的,可我有一种真相近在咫尺的直觉,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会有危险,我还是跟了上去。

我小心翼翼不被她发现,走了很长的山路,进了一个阴森森的园子。

她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屋子里很快亮起弱弱的烛火。

我偷偷凑过去,看到梦梦正在喂一个女人喝水。

女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脚上身上都是上锁的铁链,被拴在屋子中间的大柱子上。

似乎是有所感应,她朝着我的方向看来。

凌乱头发下的那张伤痕遍布的脸,已然看不出本来模样,她张着嘴对着我,没有牙齿和舌头的口腔,像是一个吃人的黑洞。

我模仿她的嘴型,无声地发出一句:小珏。

眼泪唰地一下就冲了出来,我抬脚想冲过去推开那扇门,可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会死吗?

会被挖心挖肾,扔在山林里喂野狗吗?

可惜临死之前,我也没解救自己的姐姐。

如果那天,我不是贪玩迟迟不肯回去;如果那天,我少买点零食,让她不坐公交而是打的士;如果那天,我撒娇闹脾气非留她跟我一起睡,她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她会念梦想里的大学,会遇到心仪的男生,谈一场平淡或热烈的恋爱,然后迈入甜蜜又琐碎的婚姻。

会有一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孩子,会跟我埋怨老公的不体贴、孩子的不懂事。

让千千万万女人烦闷甚至窒息的日常,却是她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

我陷入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缺牙缺舌的女人一遍遍张着嘴,无声地叫我:「小珏,小珏……」

我朝着她扑过去,可还没有碰到她的手,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拽着我。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小张的声音挤入耳朵:「徐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王军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语气责备:「你明知道山里这么危险,还一个人出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很快,村长和村支书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赤脚大夫上前查看了我一番,说我没有大碍,多休息下就好了。

众人都长出一口气,村长羞愧地站在我面前,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半个脸都红了。

我面无表情。

昨天竟是大牛敲晕了我,他眼下还在院子里跪着。

王军冷眉冷眼,问:「村长,徐珏已经醒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伤人的原因了吧?」

村长叹口气,摸出一个手机递给我:「妹子,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其实,我就是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

我整个人都懵了,王军也下意识否定:「不可能。」

村长从老式华为智能机里调出抖音:「你自己看吧。」

我一看,后台果然保留着跟我聊天的全部消息,最后一条停留在:「当心你身后。」

我嘴唇剧烈地颤抖,脑子几乎要爆炸。

村长低着头解释:「大妹子,真是对不住。我们村太穷了,没有人嫁进来,这样下去观音村迟早要断在我手里。我刷到你的抖音,看到你为山区带货。」

「村子里穷,付不起出场费,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法子。」

是的,我这一趟是亏本进山的,要是走正常流程的出场费,他们肯定出不起。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那你怎么知道,她是湘阴人?」

王燕失踪后的第二年,我妈带着我改嫁到长沙,所以我现在是长沙人,不可能根据我的户籍来进行推测。

「蒙的,你在直播里展示过她的大头贴,左下角有左宗棠照相馆的字样,左宗棠是湘阴人……」

这样解释,合情合理。

可山上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大牛为什么要敲晕我?

村长吸了口水烟,像是看透我心里所想,每一根皱纹都透着无奈:「你要是身体没事,就跟我走吧。」

他带着我重新走了一遍昨晚梦梦走过的路。

夜晚,这条路阴森可怖。

可灿灿日光下,这山间小径遍布野花,林间小鸟叽叽喳喳,唱得欢快,似乎这世上,没有阴暗的角落。

我到了那个破败的屋子外,听到里面铁链哗啦啦的声音,想要推门的手,竟然颤得厉害。

王军瞧了我一眼,上前一步。

吱嘎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日光倾泻进黯淡的屋子里,被铁链锁住的女人狠狠一颤,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连光明都畏惧了吗?

我腿软得几乎走不动道,是小张和王军一左一右扶着我,我才有力气往前挪。

我蹲下来,伸手去拨女人脸上的头发。

村长惊慌大叫:「小心。」

话音未落,女人头一甩,露出的半张脸凶恶异常,她目露凶光,对着我的脸狠狠地咬下来。

王军反应很快,抬起胳膊一挡。

那一口咬在他的右臂上。

他皱了下眉。

不是痛,而是疑惑。

女人发出凶恶的低吼声,脖子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过度暴起,小张赶紧伸手推了她一把。

我们急急查看王军的手臂,除了点湿漉漉的口水,没有任何咬痕。

是了。

她的一嘴牙,都已经被敲掉了。

村长搓着手:「她脑子有问题,逮什么咬什么。之前差点把小马脸咬死,你看他现在脖子上还有伤呢,连梦梦也被咬过,所以我们不得已,就把她牙齿给拔了。」

女人还在对着我们龇牙咧嘴。

空洞洞的口腔里,不止牙齿,连舌头都只有寻常人的一半长。

王军神情震惊而激动,上前反扣住女人的手腕,拨开她杂草一样的头发,将她的左脸对着我。

不是王燕。

王燕的左耳后,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淡黑色胎记。

她以前总是留长发,就是为了遮盖那个印记。

可这个女人,从衣着发型身形,都跟昨晚那个女人一样。

难道,昨晚她无声的「小珏」,是我的错觉吗?

村长解释道:「妹子,她就是从隔壁县五百块娶回来的疯子,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对,可你马脸叔家里两兄弟,到四十多还娶不上媳妇,总不能……」

王军沉声道:「两兄弟?」

共用一个老婆,还是个疯子?

村长脸色讪讪:「咱们这地方落后,能咋办呢……人家女方家里也是愿意的。」

在这样的地方,女人最有价值的是子宫,而非脑子。

我脑子嗡嗡作响,从期待的顶点跌落,一时连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

我手脚冰凉,不敢深想这女人吃了多少苦,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

梦梦这时候上前,怯怯地问:「王叔叔,放开我妈可以吗?」

王军神色怔然,此刻似乎也回过神来。

他松开女人,回到我身边,问:「既然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打晕徐珏?」

村长转身,狠狠拍了大牛的后脑勺一下。

「这孩子心眼直,看到徐大妹子半夜里鬼鬼祟祟地在我们祠堂外晃悠,以为是坏人,所以……」

「不瞒你们说,两年前我们跟山对面的村子起过冲突,他们半夜里来烧过我们的祠堂,大牛奶奶的牌位,在那一次都被烧了。」

之前我的注意力全在女人身上,还没有发觉什么。

此刻风一卷入,屋子后悬着的粗布被掀开,露出一排排整齐的牌位。

有些牌位有火烧过的痕迹,有些牌位看着很新。

村长往里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下头,起来后道:「本来不该来惊扰祖宗们,可我怕把婶子关家里,让你们误会,不得已才……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村里的人都排着队在磕头。

村长羞愧又紧张:「我实在没其他的本事能带着村里的人致富。我知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可大妹子你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帮帮我们吧。」

屋子外,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这几天,我会跟他们描述外面的世界,也会用平板给他们看游乐场公园。

我在他们心里种下世界很大的种子,盼着种子会生根发芽,他们可以走出这座大山,去外面瞧瞧。

我收回目光,低声道:「让我静一静,我得想想。」

走出昏暗的祠堂,热烈的太阳光落在我身上,有一瞬,我的世界空白一片,脑子停止了运转。

我回头看,那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也盯着我,嘴里咿咿呀呀:「pa,pa,pa……」

啪?

怕?

我脑子有点乱,埋头急急往前走。

小张跟上我:「徐姐,没想到他们这么不地道,咱们随便弄弄就回去吧。管他们赚钱还是亏本呢。」

王军拉住他:「让她静静吧。」

我手脚冰凉,浑身虚脱,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这整件事。

村长的说辞,听上去合情合理,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呢?

我头痛欲裂地回到自己房间,发现窗户缝隙里夹着一张纸。

我抽出一看,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是那张消失的王燕照片。

我翻到照片背后,是熟悉的血色指痕,还有歪歪扭扭的拼音 pao。

最后的字母 o 颜色浅淡,像是笔没了墨水后的字迹。

是手上的血流干了吧。

被困住的她,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原来祠堂里那个女人,说的不是啪,不是怕。

她要说的是,跑!

快跑,用尽全力,抓住最后的机会,逃离这个吃人的魔窟。

我的眼泪唰唰直掉。

王燕就在这,可能她也被铁链锁着,被兄弟两个欺辱,她知道我来了,没想着被解救,只想着我赶紧逃。

村长的话全是谎言。

我之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我知道了,问题就出在这张照片,如果一切如他所说,那照片这时候就应该还我了,因为故弄玄虚已经结束。

可现在,照片用这样的方式到了我手上,这是在提醒我警告我:不要相信村长,不要相信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刚才在祠堂时,那些人的表情如此真挚,连孩子们的演技都毫无破绽。

观音村里没有救苦救难的观音,只有喝人血啖人肉的恶魔。

我相信这个村子里,绝不止一个王燕,那些消失的王燕们,如今被锁在哪儿呢?

那个给我发消息提醒我的友军,肯定已经暴露了,所以手机才会被村长拿到。

昨晚敲晕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因为时间紧迫,只能如此。

而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们想出了这样的谎言来搪塞我。

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的致富计划还没有成功,我的价值还没有发挥完毕。而且我是个小网红,突然失踪肯定会引发讨论。

所以他们没有杀我,也不能囚禁我。

深夜探棺、夜半跟踪,他们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只有一个可能:我身边一定有内鬼。

我喝了一大杯凉水让自己冷静,仔仔细细地思考进村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王燕一定要救。

可这些天,村子里的每个角落我们都摸遍了,却摸不到蛛丝马迹。

我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一个计划在我脑子里渐渐成型。

王军和小张也已经回来,隔着门问我有没有事。

我擦了眼泪收敛心神,对王军道:「我的手机好像落在祠堂了,你能去帮我找一下吗?」

王军看了小张一眼,点点头:「行,你们就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目送他背影彻底消失,我马上拽着小张进了房间,关上门后,我郑重地问他:「小张,我可以信你吧?」

小张点头:「当然。姐,当初我妈做手术缺了十万,是你帮我垫付的,这恩情我记一辈子。」

「姐,现在看来王燕不在村子里,咱们干完活就走吧,别管那么多了,他们不值得。」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灼灼:「不,村长他们在瞎编,王燕就在这个村子里,我知道。」

「可我们是外来者,找不到他们到底将人藏在哪里,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让村里的人,主动带我去。」

小张拔高声调:「这不可能,他们又不傻。」

他补充道:「假如真的像你说的,他们是在说谎,那他们不可能打自己的脸,他们很明显就不想让这个秘密被人知道。姐,是不是你想多了啊?」

「想不想多,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活着,他们自然不会告诉我罪恶之地在哪里。

可要是我死了呢?

小张霍然站起:「姐,你是不是疯了?」

是。

我疯了。

从十岁时王燕消失开始,我的心就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如今真相近在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闯一闯。

如果我放过这个机会,恐怕往后余生,我的心都不得安宁。我可以宽慰自己当初我太小,对于王燕的消失,我无能为力。

如今我已经成年,我还能再找什么借口?

我举起左手:「认识这个镯子吗?」

小张点点头:「知道,是你奶奶给你妈的,你妈又给你了。」

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小张眉头皱得紧紧的:「姐,这计划听上去很合理,可你忘了还有王军吗?」

我看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我让人查过了,王军有问题,咱们的计划一定不能告诉他。」

我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轻声道:「我主意已定,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真相。小张,我记得你一直想在长沙买套房……」

「是!」

「不管成不成功,出去之后,我支援你三十万首付。」

小张垂下眼睛,良久才叹息一声:「行吧,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王军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找了一路,都没看到你手机。」

小张站在不远处的门口看着我们,我歪头想了想:「我手机好像开了定位的,把你手机给我,我找找看……」

他把手机递给我,我输入华为账号密码,原来手机就掉在院子的杂草里,开了静音,所以打电话也没反应。

山间夜寂,今夜无云。

半轮明月大喇喇挂在天上,像是被咬掉一大半的饼。

对月亮来说,对世上很多的家庭来说,有缺也有圆。

可对王燕来说,她头顶的月亮,是不是早就消失了?

王军回头看了眼,道:「小张的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

「他妈病情反复了,这次情况有点严重,我让他买了明天的票。」

小张早年丧父,是妈妈一手带大的,对妈妈的感情极深。

王军怔了下,捏着打火机:「那你呢……」

月光清亮,洒在他小麦色的脸上,我直直看他:「你觉得呢,我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他沉默了几秒,回:「你就此回去,我举双手赞成,你要想继续查,我也陪你。」

「哪怕会很危险?」

他勾了勾嘴角,眼里有暗芒:「我经历过的危险太多了,想要的越多,危险自然就越大。」

他声音放轻:「可我们总要做点什么,来寻求内心的安宁。」

是吗?

那么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在躁动,是什么过往,让你想要得到安宁呢?

可我没有追问,只笑了笑:「等我们从这大山里走出去,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我们工作室有好几个单身小姑娘呢。」

「不用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谁啊?」

「等出去再跟你说吧。」他抽出一根烟点燃,「万一出不去,说给你听也没用是不?」

第二天一清早,小张去跟村长辞行。

村长诧然,表示了自己的不舍。

可小张母亲病了,这种时候也不能挽留,村长老婆从屋子里拿出一个蛇皮袋,里面除了一大包冰糖橙外,还有蘑菇干、笋干、风吹肉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山货。

支书帮忙把他的行李提上三蹦子。

小张看着我,神色忧虑:「姐,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吧。」

大牛拉着我的衣袖,对他做鬼脸:「不回不回,姐姐还要陪我玩呢。」

小张眉头皱得更紧,大牛对着他摆摆手:「张哥哥再见,你下次带着婶婶一起来我们这玩。」

「我请你吃大席。」

村子里的大席,特指的是结婚的大席面,这时候准备的吃的最多,大牛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招待。

小张捏紧三蹦子的边沿,没有再说话,抬脚爬了上去。

三蹦子在山路上蜿蜒,他一直回头对我挥手再见,直到一座山峰,彻底挡住他的身形。

毕竟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久,来送的人有很多。

可我一回头,却发现一件事。

消失的人也很多,比如黑叔。

这些人里,应该有那个给我传消息的人吧。

王寡妇两个孩子今天不在,她站在村长和大牛的身边,远远地瞧着我和王军。

我要上前跟她说两句话,她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流了长长的鼻涕,然后裹着外套咳嗽起来。

村长瞪她:「病了就站远点,别过给徐大妹子。」

「寡妇就是晦气,这两天你就在自己家待着,别出来晃悠。」

王寡妇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走了。

村子里就是这样,女人本来地位就低,寡妇的地位就更不用说。

入秋后,山里的天气不错。

今天照样也是如此。

午后日光金灿灿,照得这世间纤毫毕现,仿佛一切阴霾都消失殆尽。

算算时间,小张应该已经到了县城里了吧。

我将举在眼前遮太阳的手放下,偏过头去看梦梦,问:「这些天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梦梦都不敢跟我对视,轻声细气:「我太笨了,都没学会。」

我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急,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梦梦抬眼,迅速看了我一下,在碰到我的目光后,很快又垂下那双惊惶的眼睛。

我揽着梦梦往山上走:「天气不错,我带你做个直播吧.」

村长赶紧问:「啥,啥直播?又要拍视频啊,那我去多叫几个人。」

我凝了他一眼,微笑:「好呀。」

很快他就叫了一大波群众演员过来,男男女女的都有。

也是运气好,山里信号不好,但勉勉强强还能开直播。

粉丝们对于乖巧甜妹梦梦尤其喜欢,有人还直接给她刷了个火箭。

「看到了吗?这个火箭一千块呢。」

梦梦惊呆了。

村长也张大嘴巴:「一千块?哪里的木脑壳这样花钱?」

大牛拽着村长的衣袖,傻呵呵地乐:「火箭火箭大火箭。」

我保持微笑,带着梦梦沿着山路往上。

这里不同于城市的高楼大厦,阳光灿灿,绿水青山,让直播间的粉丝们都大呼好美。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条山间深河,山里不会建护栏,据说村子里失足掉下去淹死,尸体都找不到的人两个手都数不过来。

我将镜头转过去对着滔滔河水,道:「我不会游泳,最怕水了。听说这河里淹死过不少人,王军,你怕不怕?」

被镜头对着,王军表情僵僵的:「我也不会游泳,一会你离远点,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山路随河溯源往上,一直延伸到山林里。

我走到了出事最多的地方。

背对着山崖,让直播间的粉丝看看我身后的悬崖到底多危险。

梦梦很紧张:「姐,你别再往后了……」

「没事的……」

我话音刚落,脚突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我尖叫一声,当着直播间所有粉丝的面,身体后仰,掉下了悬崖。

梦梦大惊失色,往前冲过来拽我。

可村长和大牛一左一右拉住了她,大牛还往前几步,冲到悬崖边往下看。

落水的那一瞬,我看到有个身影跳下了悬崖。

是王军。

无边无际的水淹没了我,我在浑浊的水底,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期待已久的谜底,终于要揭开了呀。

我被黑叔从下游救了起来,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喝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我下意识揉揉发痛的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手腕也格外沉。

我缓缓睁开眼睛,昏暗的蜡烛光里,我看到自己手腕和脚腕上,都缠着大拇指粗细的链子。

我被锁在一个木笼子里,这里看上去像是个山洞,视线之内根本看不到窗户,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发酵的排泄物气味。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整排的木笼子,每个里面都锁着女人,她们披头散发,神情麻木,每一个都跟祠堂里那个女人一样。

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发型,一样的链子。

隔壁的木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黑叔。

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起伏着,那女人脖子凹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咧着嘴对我笑。

她乱糟糟的头发垂在地上,左耳后,那一块小小的胎记像是一团火,将我眼睛点燃。

「放……」我努力了好几秒,被巨石堵住的喉咙终于发出崩溃的呐喊,「放开她,你放开她……」

「你个禽兽,你不得好死……」

黑叔抖了下,把裤子拉起来,抬脚踹在王燕的胸口,然后挑衅地看着我:「她是我们村花钱买来的,我们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急,很快,你也跟她一样了。」

王燕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拖着重重的链子踉跄冲过来,手伸过木头牢杆,对着我的脸来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看得出她用尽了全力,可我脸不疼,只有心,像是被刀在绞。

她眼睛猩红,干涸的眼眶里泪水涌出,张着只剩下半截舌头的嘴,生涩开口:「为什么……不……跑……」

她伸出脏污的手,捧着我的脸,眼泪滚滚而落:「跑……让你……跑……」

我也伸手捧住她的脸,她的眼泪那么烫啊。

里面一定有藏了十五年的火,烫得我整个人像是要死了一样。

我们头抵着头,手缠着手,将对方淹没在自己的眼泪里。

黑叔站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笑,就像是在看猴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稍稍稳定,听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有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黑暗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微笑地看着我,礼貌热情的模样:「徐姐,咱们又见面了。」

我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果然是你。」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赫然就是这些天一直跟在我身边,亲亲热热叫我姐姐的大牛。

此刻,他全然没了平日的憨傻,嘴角勾着阴森的笑,目光里满满都是看猎物的兴奋:「你猜到了?」

「说说看,怎么猜到的。」

我拍拍王燕,示意她放轻松,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是落水之前才确定的。」

大牛挑了下眉:「因为我没有跟着跳下去救你?」

「不是。是我发现村长连直播和刷火箭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这村子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吧。」

「是你们主动邀请我来带货的,那你们其中必然有人关注了我,也了解直播带货的商机。如果那人不是村长,会是谁呢?」

我直直盯着大牛:「应该是个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思路更活,应该跟村长关系亲近,第一人选,当然是你。」

大牛眉眼里带着笑:「光是这样,说服力不够。我的演技很好,前前后后骗过了那么多人呢。」

「当然不止如此,还有一些细节。」我捏着拳,吐字清晰,「进村的第一晚,黑叔对我出言不逊,连王军都制不住醉酒的他,可你只用火钳拍了他两下,他就老实了。」

「那天我问梦梦嫁给你的事,她当时慌得不行,马上打断我,还说你人很好。她那么急着表态,就是因为当时你就在我们身边。她生怕说错话,会惹你不高兴。」

「你一直跟着我们,是为了更好地监视我们对吗?你们村子里来过很多波寻人的,所以你们警惕性很高,只要有外人,都会格外戒备,是不是?」

啪啪啪……

大牛重重地鼓掌:「没想到你不仅长得好看,脑子还好使。那你再猜猜,那个给你发消息的内鬼到底是谁?」

我冷笑了一下:「猜到了会有什么奖励吗?」

大牛凑过来,脸怼在栏杆的缝隙里被挤压得变形,让他的笑容如眼镜蛇吞吐的信子一样瘆人:「猜出来了,就让你只做我的女人,不用像她们一样,成为公用财产。」

这一刻,我真的要吐了。

我用极度厌恶的眼神回视他:「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你还不够吗?」

他语调上扬:「两个?」

我压下满腹的恶心,道:「王寡妇,她是你的女人。也是跟我联系的神秘人,对吗?」

大牛慢慢直起身子,看我的目光越发灼热。

他缓缓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舌尖伸出舔了一圈嘴唇:「你有点意思。」

他对着身后的黑暗冷声道:「出来吧。」

铁链的声音吱嘎作响,很快,王寡妇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你这么聪明,还把自己作死到这里来了?」

「还以为你有备而来,结果你就这么点本事?」

她话还没说完,大牛反手就是一耳光甩在她脸上:「贱人,怎么跟徐姐姐说话的呢,她以后可是咱们村的摇钱树。」

「对咱们村的女财神礼貌点,以后村子里致富,还得指着她!」

黑暗里有更多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们目光直白而赤裸地落在王寡妇身上,就像是一头头看到肉的饿狼。

王寡妇梗着脖子,狠狠瞪了回去。

看上去凶巴巴,其实她颤抖的身体泄露了恐惧。

大牛把她往男人的方向一推,我赶紧道:「你别让他们动她,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猜到这些。」

大牛兴致盎然地挑眉,又将王寡妇捞了回来。

「关于她是神秘人,是昨天猜到的。昨天送小张的时候,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引起了我的怀疑。」

「感冒了,穿得多不是很正常?」

「不!」我否认,「王寡妇一直爱俏,已经入秋天天穿无袖都没事,偏偏这时候感冒,穿的衣服连脖子都挡住了。她两个孩子一直黏着她的,可昨天都不在。」

「我想她不是简单的感冒,而是身上有伤,孩子也是被你控制住了吧。」

作为叛徒,被暴揍一顿,再正常不过。

大牛粗暴地撕开王寡妇的衣服,露出半边肩膀。

那上面遍布瘀痕,脖颈处,更是有一道深得发紫的勒痕。

隔着木牢笼,大牛摩挲着王寡妇的脖子,就像是在摸一条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是我养的宠物?」

我拳头捏紧。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跟狗没有区别。

「她暗示过我你们的关系。」

「第一次是我提议让她跟梦梦组成姐妹花,她说梦梦的确要叫她一声姐,因为她也是你女人,梦梦当时表现出了厌恶。第二次是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出大山看看,她说这里男人随便她挑,还特意问了你是不是。」

「还有其他佐证,她拿着扇子调戏王军,你跑上来把她的扇子抢走了。另外,王寡妇看上去那么不正经,可偏偏村子里没有流言她跟哪个男人关系密切。」我停顿了下,「这只有一个可能,她跟了一个很有威信的男人,所以其他人不敢觊觎。」

而现在,大牛显然不准备再给她庇护,村子里的男人都垂涎欲滴。

王寡妇的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大牛,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求求你放了小花,不要把她换给人做童养媳,那家人有三个傻儿子,她才六岁啊……」

大牛低下头,冷冷地看她:「不然怎么能一个换俩?村子里的女人都是用来交换的,要不然谁来生孩子?凭什么她是例外?」

这样理所应当的语气,让人毛骨悚然。

原来王寡妇很爱自己的女儿。

想必引我过来,就是为了揭穿这里的丑恶,希望能救下女儿,为了不暴露自己,她甚至不敢在女儿被欺负的时候出声维护。

这对一个母亲来说,该是怎样的痛。

难怪进村的第二天,小花给我带了一大把花,感谢我的糖。

那颗糖当时王寡妇当着村里人的面说要留给儿子吃,实际回去后,肯定还是小花吃掉了。

王寡妇泣不成声,大牛毫无怜惜,一脸厌恶地将她踹到一边。

大牛打开木牢笼的门,弯腰走了进来。

我紧张得浑身都在抖,强迫自己不要露怯。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

是正常的体温,可我感觉那只手上粘满了腐烂恶臭的脓液。

王燕在隔壁啊啊啊啊地叫:「放,放开她。」

大牛的手顺着我的脸,沿着左臂一直往下滑,最后握住我的手腕,昏暗的烛火里,他对着我森森地笑:「你说完了,轮到我了。」

他凑到我耳边,喷出的气息腥臭:「你都已经猜到这个份上,非但没离开村子,反而假装没事人一样留了下来。」

「我猜,你是故意在直播的时候落水,我们救下你后会把你藏起来,然后你就能知道,你姐姐王燕藏身的位置,是不是?」

「小张离开村子,是去外面搬救兵了吧?你落水后,他就可以用寻人的名义,带帮手和警察顺理成章来村子,找到你的同时,顺便把这些女人都救出去,是不是?」

我的眼珠子猛地一缩:「你怎么知道?」

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在直播的时候当着所有粉丝的面落水,这时,村子里的人会怎么做呢?

女人在他们眼里,都是货品。

而我还带着健康的子宫,能帮他们生孩子。

所以他们会偷偷救下我,把我跟那些女人关在一起,为他们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再说,我懂很多直播固粉的知识,留我一命,也能为他们所用。

再不济,我支付宝、微信里都还有很多钱呢。

留着我的命,等风头过了,再慢慢把钱拿出来花。

而先一步离开的小张接到我落水的消息后,可以顺理成章带人进村找我,这样就能挖出村子里的秘密牢笼。

可这一切他是怎么知道的?

大牛的手在我手臂上的镯子上细细摩挲,突然拿出一把钳子,咔嚓一下将镯子剪断了。

叮的一声,一个小小的黑色芯片掉了出来。

大牛神情兴奋异常:「哈,找到了,这个高级定位仪。」

「你们城里人,就是会玩。」

我恐惧到了极点,伸手去抢,大牛竟不阻止,只乐呵呵地看着。

我捏着那小小芯片,猛地抬头看大牛。

不对劲。

他为什么不毁掉这个?

大牛笑得那么灿烂,对身后的黑暗处扬声道:「出来吧,徐姐姐这么聪明,已经猜到了。」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在看到小张慢慢从黑暗里走出的时候,更像是被人当头狠狠打了一棒。

小张低着头,不敢跟我直视。

我站起来冲向他,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可铁链锁住了我,我倾尽全力,手距离他的脸还差了十公分。

我愤怒地咆哮:「为什么?小张,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小张头低得更厉害,往前两步:「姐,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我强迫自己冷静:「你是叛徒,那王军他……」

大牛分外得意:「王军不是我们的人,徐姐姐,你这次押错宝了。」

我急急问:「那他还活着吗?」

他明明不会水,却跟着我一起跳下了悬崖。

大牛摆弄着手里的老虎钳,笑得猖狂:「死了呗,他当时请我们下去救人,可这么高谁敢跳,他就自己跳下去了。」

「啧啧……不会水还敢这么玩,尸体估计都被冲走了。」

我顿时面如死灰,精神被彻底抽干了。

一步错,步步错。

本以为我可以救下这些可怜的女人,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我猩红着眼,盯着小张,语气疲惫无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小张的喉结重重滚了下:「姐,我……」

大牛在一旁嘻嘻笑:「真相特有意思,还是我来说。」

「小张的妈妈,是个人贩子。我们村里很多女人都是她卖进来的。你们第一天来吃饭,他跟他妈视频,我凑过去,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这几年洗手不干了,咱们村的光棍娶不到老婆,外面姑娘结婚都要房要车,我这不才在王寡妇的撺掇下,请你们来做直播……」

难怪那天晚上,小张的脸色那么难看,他后来避开我们跟他妈联系,估计就是确认这件事。

小张红着眼:「他说我要是不配合他,他就去举报我妈是人贩子……」

「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小张涕泪齐下,「她要是被调查,估计命就要搭进去了,她一个人把我养大……」

呵呵……

我都笑了:「当初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你妈去死,然后在她坟前放鞭炮庆祝。」

「你是你妈的心肝宝贝,那她们呢?」

「你看看这些女人,你睁大眼睛看看,她们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她们为什么成了这样……」

我去掰他脖子,强迫他四处看。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只一个劲地道:「对不起,姐,我劝过你很多次,让你不要管了,赶紧回去,可你一直不听。」

我揪住他的衣领,质问:「来的第一晚,我们发现有人偷窥,你真的看到黑叔慌慌张张地跑了吗?」

「没有,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所以随便说的。」

我继续追问:「我们夜探棺材屋的时候,那个跟王军打斗的人是不是你?」

小张抿了抿唇,点点头:「是。我当时想通知大牛,可他一直没回我信息,我不得已只能自己跑过来……」

他绝不能暴露自己,所以打翻了我的手机,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当时他脚底的淤泥和树叶引起我的怀疑,但是他抛出自己听到关于王寡妇和梦梦的秘密,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你当时要我直接问内鬼是谁,是大牛要你这么做的是吗?」

小张点了点头。

大牛耸耸肩:「你当时要是听他的问了,说不定就没这么多事了。」

真是笑死人。

他抓住内鬼,这件事就能结束吗?

只有将王燕们救出去,只有烧了这罪恶之地,我的心才能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失望又厌恶地看向小张:「那天晚上,我让你拖住王军,自己跑去跟踪梦梦,也是你通知了大牛?」

小张低着的头又点了点。

大牛轻笑一声:「当时我得知消息太晚,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看到你姐了,我只能先把你敲晕,然后拿你手机,约王寡妇那个贱人见面……」

「你姐怀孕了,本来想给她改善下,单独关祠堂的。」大牛说得云淡风轻,「你非要闹,她只能继续回到这棺材底下了。」

棺材底下……

我四下里看看这山洞。

原来如此。

他们竟然把棺材屋下面都挖空了。

估计进来的门,就在那些棺材里。

任是谁来了,没有确凿的证据,都不能开死人棺材查验,之前他们就是这样躲过一波波检查的吧。

那朵玫瑰花中央的 G,原来是棺材的棺的缩写。

大牛取走我手里的定位仪,伸手帮我理了理头发,然后猛地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

我被长长的锁链绊倒,恰好跌在小张面前,他伸手将我抱住。

大牛看着他,声音充满蛊惑:「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现在让你第一个享受。」

小张抬头,脸色震惊。

大牛笑得残忍恶心:「你要是拒绝,我可不敢相信你回头会不会把我们卖了。」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毒蛇一样地游走:「你看看,新鲜的、干净的、你一直想要的,唾手可得,你还等什么?」

小张抬起头盯着我,眼里渐渐燃起两团火。

「姐,我……是他们逼我的。」

真可笑。

背叛我是被逼的,如今要对我图谋不轨也是被逼的。

好一个情非得已。

大牛退到一边,举起手机开始录视频。

王燕拖着长长的铁链,声嘶力竭地吼叫。

「放开,放开……她……」

难为她,只剩下半根舌头,都不知多少年没有说过话,为了我,发出了这么完整的怒吼。

小张手在打颤,大牛在一旁蛊惑:「怕什么,你是男人,女人就跟路边的猫猫狗狗一样,你愿意睡她,是她的荣幸。」

小张脖颈绷出了青筋,动手一扯,拽掉了我衬衫的扣子。

骤然的寒凉让我抖了抖。

我格外冷静地看着他,又看看大牛,勾起嘴角,缓缓地笑了:「你们就这么确定,自己赢了吗?」

小张一怔,神情犹疑惊慌,大牛则直接上来将他推开:「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他一个大力将我推倒在地,压了过来。

男女力量悬殊,我根本无法反抗。

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围过来,像是看耍猴一样,兴奋而渴望地看着我们。

很显然,我是一盘菜,等大牛吃过第一口后,他们会接力,一个个来啃上一嘴。

真令人作呕。

真恨不得把这群人全部弄死。

大牛一把扯掉我的上衣,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看他:「来啊,给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眼看着他就要得逞,就在这时头上传来轰隆一声响动。

整个山洞都跟着摇晃了下。

泥土簌簌地往下掉,一道强光破开满屋的黑暗,绝对的光明让我有几秒的失明。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迅速朝我走来。

他一脚踹开还没反应过来的大牛,将外套脱下盖在我身上,语气充满歉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攀着他有力的手臂,到这一刻才发现,浑身都已经酸得不像话。

王军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跟了三十几个壮汉,个个身强体壮,领头的人出示了警官证件。

「不许动,我们是警察,所有人原地蹲下接受检查!」

大牛回过神来,一个起身撞断了我跟王燕牢房之间腐朽的木栏杆,然后拿出一把折叠刀,架在王燕的脖子上。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疯狂而阴鸷地笑:「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弄死她。」

刀片紧紧贴在王燕的脖子上,暗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

我吓得不行,赶紧道:「你别乱来。」

王燕此时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激动,而是看着我,嘴角带着微笑,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在说:没事的。

小张和其他男人都已经被铐起来了。

大牛脸色涨红,死死盯着我:「我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小张跟我们串通的?」

我目光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刀片,道:「你们编的那个糊弄我的谎言,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就是王寡妇曾经取走了王燕的照片。」

「她没把这个告诉你,小张也不知道这件事,可王军知道。如果王军是叛徒,或者他跟小张是一伙的,那这个谎言里,你们必然要把照片的事圆过去……」

可是他们没有。

王寡妇躲在警察的身上,低声道:「我之前就交代过小壮,我出去见人,如果没有及时回来,让他找机会把照片偷偷塞到你屋子里。」

村子里的男孩子金贵,也没人会去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判断,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

我跟小张说,怀疑王军是叛徒。

我跟王军说,怀疑小张是叛徒。

我有两个定位仪,小张那个,藏在手腕里。王军那个,我吃到了肚子里,四十八小时内,它的信号是有保证的。

无论谁是叛徒,我都有获救的机会。

大牛哈哈哈地笑:「女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就因为我考不上大学,贱女人转头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骗子,说什么要跟我生孩子,女人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恐怖的笑声在偌大的山洞里回荡:「可她最后还是被我带来这里了,只可惜,两年后,她没生下孩子,自己反而死了。」

多恐怖的男人,说他是禽兽都玷污了禽兽两个字。

「你们都让开。」大牛目光猩红,状态癫狂,「让我离开这,不然我带着她一起死。徐珏,她可是你一直要找的姐姐……」

我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你放开她,我去给你当人质。她已经被你折磨成这样,撑不了多久,我可以的。」

王军和队长一左一右拉住我。

王军低声道:「别胡来,这里有专业人士。」

队长神色凝重极了。

大牛手里的刀压得更紧,一连串的血珠滚了出来:「快点,我没功夫陪你们玩。」

队长摆摆手,身后众人让出一条路。

大牛发出得意的笑声。

王燕一直很安静,安静地看着我,看着王军,脸上还带着欣慰的微笑。

大牛拽着她往外走,她毫无征兆地用力扭动自己的脖子。

红色的血喷涌而出,大牛的半个手都被浸湿。

我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切都是花的,全靠王军扶着我。

过了好几秒,被堵住的喉咙才反应过来,我撕心裂肺地吼:「不,不!」

大牛也懵了,警察趁机冲上去一把将他制住。

我爬过来,用力捂住王燕的脖子,可是鲜血还是不断地往外涌。

她偏过眼珠,笑着看向被压趴在地上的大牛,无声地道:「下地狱去吧。」「不,不……」

我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可无论怎么捂,都是徒劳。

刺目的光线落在王燕惨白的脸上,她笑着看我,艰难含糊地开口:「别哭,我……早就不想……活。死……很好,见到你,很……开心……」

可我还来不及好好弥补你。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王燕又看向王军:「你……是来……」

「是!」王军不等她说完,重重点头,「我是来找你的,我找了你十五年。」

王燕笑了。

这个笑,让伤痕累累的她看起来依然是十八岁的少女。

「如果,我……没有被拐,你……会……」

「我会!」王军握着她的手,语气格外郑重,「那时候我是觉得咱们还太小,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王燕深情地凝视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这是我的命,跟你、跟你们、没关系,我……很开心。」

说完这一句,她一脸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不,不!」

我疯狂地尖叫,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梦梦从人群里挤出来,定定站在王燕的面前,嘴唇颤抖,过了好久,才叫出一声:「妈……」

大牛被压在一旁,哈哈大笑:「死得好,都是这贱女人招来的祸事。」

我捡起他掉在一旁的刀,朝着他冲过去。

我要捅死他,我要捅死这里的每一个男人。

大牛昂着脖子挑衅:「来啊,杀我,杀我啊!」

王军死死地拽住我:「你别冲动,他在故意激怒你,他自然有法律制裁的。」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我大喊大叫了很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我已经在镇上的卫生院了。

我一睁眼,王军马上站起来:「你醒了?医生说你是太久没吃东西,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所以晕倒的。」

「他们都已经被抓了,那些女人都解救出来了,你放心。」

「我姐她……」

王军沉默了。

王寡妇这时候牵着一双孩子从外面进来了。

她示意王军带他们出去玩,自己在我床边坐下:「不用觉得难过,对燕子姐来说,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归宿。」

「可……我都没来得及跟她多说几句话。」

「燕子姐性子烈,想得多。她被关了十五年,早就想死了,只是在观音村,女人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我能理解她,就算是活下来,以后每天每天也要想起这十五年黑暗的日子,还有个梦梦。」

「虽说孩子是无辜的,可她……燕子姐一直就不喜欢她,活下来后,又怎么面对这个女儿,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六个月大的孩子。」

「她跟我提起过好几次你,临死之前能看到你,她是真的很开心。」

王寡妇脸上流露出柔和的表情:「你不知道吧,我男人是坠崖死的,他十几岁就出了大山,后来遇到我,生下一双孩子,他妈让我们回去看看。」

「结果村子里的男人见我三年生两,居然说要把我借给他生个儿子,我男人他妈居然收了人家三千块。」

「我男人不同意,连着好几天半夜里溜出去,后来就说要报警,要救下那些可怜的女人。结果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坠崖死了。我为了自保,只能跟了大牛。希望他在地底下不要怪我。」

王寡妇红了眼眶,深深叹息:「我以为救下这些女人是结束,其实这才是开始。」

我当时脑子很乱,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们被关起来,被玷污,被生孩子。

解救之后,原有的家庭、爱人不一定能全然接受,她们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生下的孩子?

这么多年的囚禁生活,她们已经跟社会脱节,她们本来或许跟王燕一样,是佼佼者,如今却要接受自己的平庸落后,甚至会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她们会成为众人口里的谈资……

这的确不是结束,是更艰难的开始。

我按照王燕生前的意思,将她烧成灰,跟王军一起,将她撒向了大海。

我们在海边一直坐到最后一丝晚霞落幕,天地间陷入一片昏暗。

王军沉沉的声音响起:「那天傍晚,她来找我,说她跟我考的分数差不多,问我想去哪个学校,她要跟我填同样的志愿。」

「她还说……喜欢我,想跟我做男女朋友。」

王军低下头:「可我拒绝了她,我只拿她当同学,那时候我从来没考虑过谈恋爱的事。」

海风将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她哭着走了,我想送她到车站,她说要一个人静静,所以我就没跟着……第三天,有警察上门来问我,我才知道她不见了。」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答应她了,如果我坚持送她回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我去了很多地方找她,有时候还会染上一些官司,没想到……」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良久的沉默后,我问:「你当时说,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王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不重要了,走吧,往后每年的今天,咱们一起来海边看她吧。」

番外

有时候,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案子开庭的时候,村子里的女人们居然聚集在法院外,为男人求情。

她们个个神情麻木又慌乱,对她们来说,男人就是天,哪怕这个天是黑沉沉的。

村子里这么多男人被抓了,她们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可她们的无知并不能阻挡法律的利剑。

尤其是大牛,作为领头人,他在逃跑过程中造成人质死亡,罪不可赦,数罪并罚,下半辈子他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也让他尝尝,被囚禁失去自由的滋味。

小张和他妈也不能幸免。

法庭上,小张泣不成声,说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又说他妈妈身体不好之类的。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因为做了太多坏事,所以才会肾衰竭。

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灿灿日光落在身上,我手脚渐渐回温。

梦梦站在不远处,怯怯地看我。

我冲她招招手,她低着头过来,轻轻叫了一句:「徐姐姐……」

「叫阿姨,」我摸着她的头,「我是你有血缘关系的阿姨,我带你看看山外面的世界,你到时候要回去山里,还是要留在我身边,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半年后,我跟同事去吃苍蝇馆子,居然看到王寡妇穿着围裙在忙前忙后,小花端着盘子上菜,看到我后,惊喜地叫:「徐姐姐……」

激动下,差点打翻手里的餐盘。

王寡妇手脚利落,一边干活一边道:「我四川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所以就来了长沙,以后你来这吃饭,我给你打骨折。」

同事吓了一跳。

王寡妇对他飞个媚眼:「开玩笑呢,小年轻怎么一点也不幽默,还是搞直播的呢。」

厨房里有个健壮的男人伸头出来看了我同事一眼,对王寡妇道:「忙成这样不好好干活,还在那聊天。」

王寡妇扑哧一笑,扭着腰进了厨房:「知道了知道了,你炒菜是不是醋放多了?」

真好啊!

至少真的有人,得到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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